收音时光

前不久@过客收藏家 写到了广播电台，让我想起听着广播节目学法语的时光，教法语时也常给学生安利各种法国电台播客节目。

@JinlyWong 写道《 现代生活还需要收音机吗》，我对此的回答是：是，收音机还有一席之地。但我确实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认为的。

2008年经历了汶川大地震，才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在那之前，我以为在电视、手机、网络普及的当下，听广播不过是属于老年人遛弯时的闲暇爱好，不过是1分钟的废话+3分钟的歌曲+5分钟的广告，循环播放，吵闹不堪。

地震来得很突然，我彼时在成都求学，正在去上课的路上，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站稳。很快，四面八方涌来惊慌的同学们，大家惶恐地拥挤在操场上。很快，手机便没有了一丝信号。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无法打电话，无法上网。在没有电视的校园宿舍里，收音机是我们接收外界消息的唯一渠道。

因为是外语系，入学起每个人都收到了“官配”的耳机，用来在考试时收听听力题。地震之前，我都不知道这副耳机居然还可以收听电台。

余震期间，我昼夜都开着广播。在发怒的大自然面前，切断了与家人的一切联系，尚年少的我感到渺小卑微，感到无法言语的孤单，只有耳机里不间断的地震新闻播报，让我镇定，给我安慰——毕竟我还活着！

大学毕业后，我学起了法语。意外发现了台湾的国立教育广播电台，竟然有一整本法语教材的免费讲座。我每天听个七八集，跟着做笔记，做课本练习，坚持了好一段时间，学完了《Reflets》这套教材，就这样完成了我的法语启蒙。

讲座每一集都只有30分钟，穿插有歌曲，老师讲解的声音也好温柔，我只嫌一天用来学习的时间不够用，消化所听的知识也需要时间，否则真想一口气把200多集的教学讲座都听完！印象中，这大概是第一次喜欢上听电台节目，虽然不是听直播。

我遗憾在中国大陆从未发现广播之美。太过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让我耳朵有些过敏，或许也有那样的时刻，会为某个主播温柔的声音心动，可最后印象最深的，除了大声播报的广告，就还是广告…. …是我的调频方式不对吗？是我没有努力去挖宝吗？可能是吧。

学法语后，开始用电脑听法国的广播电台。France Info、 France Inter、 France Culture 是我听得最多的三个电台，皆属国营，一点广告都没有，即使刚开始什么也听不懂，也听得真爽！权当为学外语而磨耳朵。男声女声，低沉的，尖细的，柔缓的，含糊的，沙哑的…….像一曲乐章。有时，听到喜欢的声音，尤其是女声，还会专门找到当期节目的录音，反复聆听，尖着嗓子模仿，有时泄气自己说不了那么动听，有时为自己找到说法语的感觉又暗自得意。

来法国后，才拥有了一台真正的收音机。每天做饭时就是最好的收听时光，切菜声和广播声搅在一起，即使广播那头正在讨论著阳春白雪，也仿佛沾上了烟火气息。

以前，午间最喜欢听的是France Culture的节目《Les Pieds sur terre》（现在已改成下午）。是一档纪录性的节目，没有评论，只有叙述，每期通常两三个小段，普通人讲述他们的故事和心情感受。

有一期是城里的孩子述说他眼中的乡下，乡下的孩子述说他眼中的城市。有一期是三四人讲述他们和初恋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爱情。有一期是几个人倾吐他们对树木的热爱。有一期是法国二代移民讲述他们和法语亲与疏。就是这样一些普通人的故事，正如节目的名称一样“脚踏实地”，常让我听得热泪盈眶，仿佛他们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

法国的电台节目现在大多可订阅，像播客节目那样，随时想听就听，不必再守候在收音机前，定点收听。有好多的节目都那么精彩，让我特别想到处推荐。不过这样的文章应该没人看吧。咦，我怎么关心起有没有人看的问题来了？

现在，当我打开收音机，通常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播放的电台总是France Musique。孩子的吵闹，唯有音乐能带来镇静。

最近，如有独处时，我还喜欢听France Inter的节目《Lettre d’intérieur》，广播的是作家或其他文化领域的人在这段特殊时期写的私人信件，写信的对象并不确定，有写给朋友的，写给孩子的，写给法国总统的，写给偶遇的陌生人的，还有写给一座小村庄的，甚至写给造成这次大疫情的病毒的信。主播的朗读声深情缓缓，每封信的内容都那么不一样，我听得好感动。

前不久在这个节目中听到了大卫·霍克尼写给朋友的信，他的结尾让我触动。那么，就用这个结尾为我这篇文章结尾吧。

Comme des idiots, nous avons perdu notre lien avec la nature alors même que nous en faisons pleinement partie. Tout cela se terminera un jour. Alors, quelles leçons saurons-nous en tirer ? J’ai 83 ans, je vais mourir. On meurt parce qu’on naît. Les seules choses qui importent dans la vie, ce sont la nourriture et l’amour, dans cet ordre, et aussi notre petit chien Ruby. J’y crois sincèrement, et pour moi, la source de l’art se trouve dans l’amour. J’aime la vie.

像傻瓜一样，我们丢失了和自然的联系，然而我们根本全然是自然的一部分。所有这一切总有一天会结束。而我们又会从中汲取什么教训？我83岁了，我将死去。人死亡因为人诞生。生命中唯一重要的，是食物和爱，照此顺序，再加上我们的小狗Ruby。我真心这样认为。对于我，艺术的源泉来自于爱。我爱生活。

（本文首发于Matters。）